跳出思维的牢笼,回归身体的感知
如今,我们无时无刻不被提醒:要更加“正念”。各类应用软件许下承诺,各大公司提供培训,治疗师们也将其作为疗愈焦虑、抑郁与压力的良方。“正念”这个词本身,几乎成了一句世俗的祷语。然而,当我沉心静思,却不禁怀疑,这个词是否正将我们引向歧途。
“正念”意味着“充满心智”。可我们的心智早已不堪重负——它无休止地奔忙、谋划、忧虑、筹划、辩解。我们真正需要的,往往不是填满思绪,而是去真切地感受身体。
在此,我想提出一个新词:身体觉醒。
身体觉醒,意味着将完整的觉察带入身体,而非困于心智。它指的是以最本源的方式“回归感官”。正如哲学家艾伦·瓦茨所言,我们必须“跳出思维,才能回归感知”。
词源追溯
英文中的“正念”一词,最初译自巴利语“sati”,意为“觉察”或“忆念”。但在佛教与瑜伽传统中,常与“心智”混淆的概念是“citta”——这个梵文词的含义更接近于“心识”,它同时是情感、感知、记忆与意识的载体。
因此,当早期的译者将“citta”简化为“心智”时,其丰富的内涵便有所遗失。这些古老传统并非鼓励人们沉溺于头脑,而是教导如何安住于身体,体验一种智慧的“具身化”,一种西方文化常常割裂的“灵肉合一”。
这种思维与情感的融合,也体现在其他文化中。中文的“心”字,便同时涵盖了“心脏”与“心智”之意。所谓“初心”,本质上是“初心之心识”。
在英语语境里,我们听到“心智”,便自然联想到“思想”。然而,若只关注思想,我们便面临从生活参与者沦为旁观者的风险。若要真正地“临在”,我们必须感知自身的重量、呼吸、心跳,以及存在于世的每一寸肌理。
为何倡导“身体觉醒”
通过关注“本体感觉”(感知身体在空间中的位置)和“内感受”(感知体内的状况),我们能重新打通身心流动的通道。这两种方式都能帮助我们回归斯蒂芬·波吉斯博士所称的“社会参与系统”——即神经系统中让我们感到安全并与外界联结的部分。
波吉斯的“多重迷走神经理论”阐明,迷走神经如同一个内在监测系统,不断读取环境中安全与危险的信号。当感到威胁,身体会收缩、关闭;当感到安全,身体便会柔软、敞开。这份安全感无法通过头脑分析获得,只能经由身体体验达成。我们无法“想”出平静,只能“感受”到平静。
当我陷入焦虑或阻滞时,我已学会将注意力从思绪转向身体的感受:我的身体正在做什么?哪里感到紧绷?它真正需要什么?答案往往简单得出乎意料:它需要伸展、需要深呼吸、需要活动、需要被感受。
感受的科学
贝塞尔·范德科尔克博士在《身体从未忘记》中指出,创伤并非存储于记忆,而是烙印在身体里。它表现为紧绷、麻木或与自我的疏离。疗愈,意味着重新学习感受。范德科尔克博士认为,当人们学会感知体内的变化时,真正的转变才就此开始。
这种感知不同于思考。它是一种缓慢、宁静的对内在的觉察:比如发言前胃部的轻微颤动,拒绝前喉咙的莫名收紧,或是安全感降临时的阵阵暖意。
当我们全然安住于身体之内,各种感受便有了流动的空间。它们不再被困为僵硬的症状,而是开始转化为指引我们的信号。我们无法释放任何我们拒绝感受的东西。
感受即认知
我们中的许多人,在生命早期便学到:感受是危险或不便的。我们被告诫要“冷静下来”或“别当回事”。然而,感受本身就是信息,是身体诉说的语言。忽视感受,便是拒绝真相。
当我们允许身体的感觉和情绪浮出水面,我们便开始整合而非压抑过往的经验。这才是真正的觉察——不是抽象的理解,而是切身的体会。
语言的力量
我们使用的语言,塑造了经验的质地。当我们聚焦于“心智”,便容易坠入抽象的虚空;当我们回归“身体”,便是重返鲜活的生命。
“正念”作为一扇通往“临在”的门扉,已很好地完成了它的使命。但现在,是时候踏过这扇门,去真切地看一看、听一听、感受一下了。我们的身体,已等待我们多时。
保持身体觉醒,就是全然活在此刻。是去聆听言语之下的节奏,思绪之下的脉搏,以及那份柔软如动物本能般的、确认“此刻你正活着”的原始知晓。